♦文/張卓如.
文明與野蠻的戰爭
1894年7月25日,日本不宣而戰,在牙山口外豐島海面襲擊中國運兵船隊及其護航艦隊,並擊沉了「高陞」號運兵船,使得1000多名清軍官兵命喪大海。不久之後,駐紮在漢城的日本大島義昌混成旅團對駐紮牙山的清軍同樣也發動偷襲,雙方在成歡驛激戰三小時後清軍選擇撤退。日軍這種偷襲的行徑 在台灣的乙未抗日戰爭中屢見不鮮,包括彰化八卦山戰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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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9日,有「日本啟蒙大師」之稱的福澤諭吉,就是現在日本一萬元現鈔上的人像。他在自己創刊的《時事新報》上評論:「日清之戰是文明與野蠻之戰」,是「文明開化、謀求進步之國,與阻礙進步之國的戰爭。」福澤諭吉的論調,與三天後日本政府發出的「宣戰詔敕」在邏輯上不謀而合。這份詔敕把日清之戰歸咎於清朝。日本報紙的社論也稱:「日清開戰,千古未有之盛事。」;而中國面對日本襲擊我運兵船高陞號的野蠻行為,也自稱是文明的一方對日本宣戰。
開戰初日本對台灣的野心
自牡丹社事件以後,日本攫取台灣的行動,已是昭然若揭,企圖是很顯然的。除了這些公開的侵略行動以外,它們還不斷地進行著所謂「調查」;據耆老說,日據前,全台重要地方時常發見善操華語的日人「化緣僧」,宜蘭則有日人的製腦業者,台北有日人的「妓館」。
在中日宣戰後不久,兼任海軍教授、隸屬大本營的中村純九郎(日本據台後擔任樺山總督幕僚)便向樺山軍令部長提出《有關佔領台灣島的建議》,極力主張:「在國際法上,佔領是以永遠割讓領土為目的的佔據,如果佔據敵國的重要據點後,待敵國交出賠款後即撤出,是用佔據該地作為索賠的抵償物。我國此次佔領台灣島的目的,應是永遠據有該島,而不是用它做為抵償物。…加上依我國目前海軍編制在砲擊一個港灣或海岸將其陷落後,在引渡給陸軍之前應由水兵組成陸戰隊登陸暫時佔領守衛。今後我海軍逐步擴充,我殖民地在世界上不斷增加。我國海軍必然也要與英、法海軍一樣需要有強大的陸戰隊編制。在這種情況下,如將遠征軍作為海軍的志願兵而隸屬海軍,他日必可作為海軍陸戰隊編制的基礎和種子。」
他提的以佔領包括澎湖在內的台灣為前提的割讓,和組織陸戰隊佔領港灣的提議,隔年都被大本營給採納。在乙未抗日戰爭期間,台南的安平砲台(億載金城)和高雄的打狗三座砲台,後來都先由陸戰隊佔領。
開戰期間中國對台灣的援助
台灣在1885年建省後,首任巡撫劉銘傳刷新政治,並整飭吏治,杜絕貪腐。並開啟近代化的建設。台灣民諺:「尾省(最後建省)出賢人」紀念的就是劉銘傳。當甲午年朝鮮事起,沿海戒嚴。清廷以台灣為海疆重地,命巡撫邵友濂籌防務。並以在籍太僕寺正卿林維源(板橋林家花園主人)為會辦。台中紳士道員林朝棟所統棟軍各營奉調移紮獅球嶺。邵友濂奏明清廷:「維日人今雖鴟張北洋,而其志未嘗一日忘台灣,時時游弋,測探海道。故台灣防備無異臨敵。而台南海上,霜降以後,波浪平靜;澎湖亦形勢俱重。」隨後,清廷又命福建水師提督楊岐珍、南澳鎮總兵劉永福為台灣防務幫辦,各帶勇渡台。當時,據中村純九郎的判斷,劉永福不光是被賦予在台抵禦日軍,也要求進軍日本佔領許久的琉球(沖繩),甚至直搗日本本土的長崎。該年10月唐景嵩接任巡撫後,命統領全台義勇丘逢甲,趕募義軍以防守新竹以北沿海一帶。隔年2月,前台灣鎮總兵吳光亮飛虎軍來台戍守新竹、苗栗海口一帶。所以,直到乙未年3月澎湖失陷前,只見日本軍艦巡弋,不敢登岸。
甲午年中秋節後的決戰
1894年8月1日中日宣戰隔天。日本聯合艦隊收到殲滅北洋艦隊的命令。8月5日,大本營轉移到了皇宮內。當年赴清國刺探情報的小川又次少佐、桂太郎中佐、福島安正少佐都隨日軍開赴前線擔任幕僚或師團長。9月11日,第五師團主力分批渡位在漢城南方的大同江。期間,劫持了一艘從大同江下游而來的中國商船,第五師團參謀福島安正從船上搜出一封密信,略曰︰「慮平壤華兵乏,方今以泊船數艘,自大沽、旅順送兵鴨綠江岸,且以運糧軍艦護衛之。兵達平壤當非遠也。」於是,福島一面急報於日本聯合艦隊司令官伊東佑亨中將,以進行截擊;一面向第五師團長報告。為免夜長夢多,決定於9月15日這天,也就是中秋節的隔天,總攻平壤。
此時,日本天皇親臨廣島,將大本營移到第五師團司令部設於廣島中心的廣島城,以激勵前方戰士的士氣。中日雙方的海軍則於9月17日在鴨綠江岸的大東溝外海,進行黃海的海戰。該戰役從中午打到傍晚,最後由日本海軍如願奪取黃海和渤海的制海權。鄭學稼在《日本史》著作上評:「李鴻章部屬在此次戰爭的表現為『文官貪財,武官怕死』!」此時,清廷以「承認朝鮮獨立」為條件希望日本停戰,結果,不但被日本政府所拒,反而變本加厲;日軍渡過鴨綠江、侵入中國境內的遼東半島。
日本對台灣野心的實現
1894 年12月5日,福澤諭吉在《時事新報》社論中主張甲午戰後日本是戰勝國,所以有充分理由要求割讓台灣,以繼續維持琉球的安全。不久,日本內閣總理大臣伊藤博文即向廣島大本營提出《直衝威海衛並攻略台灣設計圖》的意見書,反對在直隸平原作戰,主張「進攻威海衛」,「同時攻佔台灣」。所以,在1895乙未年2月日軍海陸聯合將山東半島上威海衛軍港內的北洋海軍殲滅。並俘獲鎮遠、濟遠艦等。後者,加入了日本侵台艦隊的編制。
在1895年3月中日於馬關和談期間,日軍趁機占領了澎湖,逼迫割讓台灣。巡撫唐景崧的「倭芎甚,外洋肯借彼債者,特中國有賠款耳!我若堅持停和議並賠款不允,彼計立芎,無可借貸,勢必潰敗」之語。激勵了李鴻章對「台灣是中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之堅持。並告誡日方代表陸奧宗光和伊藤博文:「今查擬請所讓之地,如果勒令中國照辦,不但不能杜絶爭端,且必令日後兩國爭端紛紛而起,兩國子子孫孫永成仇敵,傳之無窮矣。我輩既為兩國全權大臣,不能不為彼此臣民深謀遠慮,自應立一永遠和好互相援助之約,以保東方大局。」但伊藤博文以「我國武員欲分道攻北京,和議須速成」;「我廣島大本營派運兵船三十艘已赴大連灣,其小松王(小松宮彰仁親王)等明日督隊繼進,若再改約款,和議即決裂。」為要脅。以上所指小松宮督隊的精銳是駐地大阪及東京的第四師團及近衛師團。北白川宮能久親王已在該年初轉任近衛師團長,當時已往遼東半島前進,準備攻占北京 逼迫清廷作城下之盟。
因日方不與中國講道理,只要談事實,為了解除日軍對首都北京的威脅,清廷只能將澎湖、台灣本島,及其附屬島嶼釣魚台等割讓給日本。關於此,李鴻章向林維源解釋:「割台之議,前往馬關,爭執再四,迄不可回;倭欲得之意甚堅,既不許亦將力取;澎湖先已殘破,台防亦斷不可支,與其糜爛而仍不能守,不如棄地以全人,藉以解京師根本之迫。兩者取其輕,實出萬不得已。故作出不能不割台的考慮。」
台灣義不帝倭
中日甲午戰爭,雖因中國簽訂屈辱的馬關條約而結束。但台灣難以割捨三百年來和中國的濃厚民族和文化情感,「義不帝倭」。於是在1895乙未這一年的5月25日建立台灣民主國,和日本爆發了乙未抗日戰爭。此時日本大本營轉移到了皇宮內。樺山資紀受命為台灣首任總督,率領陸海軍征討台灣。
5月21日,北白川宮能久親王奉命率領這支原為西進轉為南向的日軍往台灣出發,經過琉球及釣魚台海面。28日這天,在台灣人正在划龍舟、吃粽子慶祝獨立建國以來的第一個端午佳節時。樺山總督的座艦─橫濱丸已於該日晚上抵達淡水港口。同船上的軍醫森鷗外日記上寫著「高砂這個島國,我萬里迢迢來到這裡」。此時,和東鄉平八郎司令官一同前往偵查登陸地點的參謀福島安正大佐及常備艦隊司令長官有地中將來橫濱丸商議。決定在台灣東北角的澳底登陸。30日下午隨日軍登島的森鷗外在有六十年歷史之澳底的仁和宮(天后宮)住宿。日記上寫著「石壁石柱皆刻有虎豹龍蛇」,柱上所提塗紅文字鏤金曰『仁心印大士之心迷津有筏,和氣靖馮夷之氣竟海無濤』」由此可看見日人對漢文化仰慕的程度。
台灣軍隊的抗日
台灣民主國總統唐景崧領導在台灣軍民抵抗八天失利後,從滬尾(淡水)內渡中國大陸。6月9日參謀步兵大佐福島安正率憲兵大尉等六十人,通譯官十一人,乘八重山軍艦,由基隆至滬尾,入清國海,設立淡水事務所,並利用福州連至台灣的海底電線和日本本土取得聯繫。此時台中紳士道員林朝棟及全台義勇丘逢甲也跟著內渡中國大陸,並給其部屬「自由抗日」的權責。於是,駐守彰化的台灣府知府黎景嵩(字伯萼)收編林朝棟留下的棟字軍及林維源留下的勁勇前後營為新楚軍,以副將楊載雲(湖北人)統領,北上支援桃竹苗的抗日。丘逢甲的軍隊則被編為新苗軍,由飛虎軍統領吳光亮統率。另外,鎮守台南之劉永福的黑旗軍等,也待命北上支援。
7月16日從台北縣淡水支廳淡水事務所長官卸任的福島安正,代理總督樺山在大本營御前會議上,上奏台灣征討軍之狀態及台島民情之報告。日本大本營遂下達全面掃蕩抗日軍的命令,並將台灣總督府的組織編制與軍司令部相同,文武官員至全島平定為止,視為外征從軍者。此後,抗日軍引誘一路從陸路南下的日軍在彰化八卦山決戰,但不幸以慘敗收場。此後,較大規模的抵抗,就屬9月到10月的雲嘉大會戰了。
南台灣抗日的轉折
根據前線的黑旗軍統領王德標給劉永福戰況報告及針對日軍在嘉義北部布置情形:「倭寇蹈彰(彰化),由雲林直抵嘉邑大莆(埔)林街,竟為所踞。卑局見勢危迫,力鼓近庄義民拒殺環攻,又幸大軍繼至星夜繼發,倭敗北退雲境,亦見肅清…」由此可推斷9月初日軍追擊隊到大莆林(今嘉義大林)時,對已歸降的當地土豪簡精華及鄉親,施以暴行。由此激起簡精華重新招攬雲嘉地區的鄉民進行鄉土保衛戰,這是在乙未抗日戰爭上很大的轉折。所以,日軍退回彰化後,只能再捲土重來。面臨即將到來的雲嘉大會戰,原樞密院顧問官高島鞆之助被任命為台灣副總督及南進軍司令官,統率陸海兩路大軍入侵嘉義。
面對日軍大規模的犯境,王德標提到:「十二日(9.30)回營(西螺)連日刺探前敵情形,倭奴將乘水淺天晴,有與我軍決戰之說,標以三營分紮西邊,樹仔腳、西螺、莿桐巷一帶,以簡精華兩營分紮,努力恢復彰化。…然彰邑未復,倭力猶強,我嘉沿山沿海要道各三,應先設守,而後進剿方為萬全。沿山東則內林庄,中則大莆林街,西則新港街三處,大路直通彰屬,不可不防。宜各佈置深溝高壘、竹木柵寨。下湖(笨港口)、嘉義的東石、布袋嘴的水路要區。也令人掘阱設險、發兵重鎮。下湖一帶,若新港街駐兵,即可併防東石,現有侯西庚(製糖頭子)一營駐紮,冀有素識鄰近庄民為附,諒可無事。至於布(袋)口,談(少宗)營兵力綿薄,兼之該處民人頑梗不馴,愈不足特務,需添兵耳鎮,方保無虞」。
上述「深溝高壘、竹木柵寨」迎敵的內林庄、大莆林街皆在今嘉義大林地區,從清代的林爽文起事開始,就是重要的古戰場。筆者考證多方史料,推斷確實曾在此地發生相當激烈的攻防戰。而北白川宮在此遭遇不測的傳聞,由日人在台灣光復後,數次到大林尋找親王的遺物,可證其不假的可能性。(連載完)
因篇幅有限,欲知日本以武力征討台灣更詳細的經過,可參照乙未戰爭120周年紀念研討會論文集的拙搞《兩甲子前的台灣乙未抗日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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