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期】社評:商人沒有祖國,市場卻是國家的傑作

上個星期(27日),鴻海集團的董事長郭台銘高調的與美國總統川普在白宮聯合召開記者會,宣布未來4年內將在美國投資100億美元,並選擇在威斯康辛州打造世界最先進的液晶顯示(LCD)面板廠,預計為該州創造3,000個全新的工作機會。這將是有史以來外國企業在美國最大規模的「綠地投資」,並揭開鴻海未來數年內在美國啓動「飛鷹計畫」的序幕。資本增值是資本的天職,商人追逐利潤,實現資本增值的極大化是他的天性,本來就是無可厚非。但一句「商人無祖國,市場就是我的祖國」的霸氣,卻意外地攪動一池春水,引起社會各界的熱議。

鴻海集團的全球佈局早已不是新聞,郭台銘的對美投資也不是一個孤立的現象。6月中旬,前經濟部長何美玥就曾率領著一個由81家企業、超過130人組成,號稱「史上最大規模」的參訪團前往華盛頓出席「選擇美國投資峰會」(Select USA Summit)。在此之前,台塑總裁王文淵就曾對外宣布,將砸下新台幣5000億元在美國德州或路易斯安那州設立石化裂解廠;義聯總裁林義守也宣稱將撒下千億元,在墨西哥灣附近蓋下第一座台資的鋼鐵廠;而包含台積電、日月光等半導體、光電上下游產業鏈業者也躍躍欲試,聯袂在美洲地區尋找投資標的。據估計,這波台商赴美投資可能超過 1 兆元,美國可望成為台灣對外投資第二大國,超越英屬加勒比海地區,僅次於中國大陸。

導致這一波台灣產業出走的原因很多,與其歸咎於企業行為,不如說是政府作為。自從美國總統川普上任以來,喊出「美國優先」、提出優惠的減稅條件和財政補貼,並要求中西部各州政府協助提供廉價的土地,借以號召美國企業回流與外國資本投資美國本土,重振「美國製造業」。再加上美國駐外機構(如在臺協會)的穿針引線,以及唯美國馬首是瞻的台灣當局的推波助瀾,於是造就了此番絡繹於途的繁榮景象。只不過,過去台商前進大陸叫做「掏空台灣」,如今台資佈局美國卻成為「台灣之光」。

事實上,「重振美國製造業」並非川普政府的創舉,早在2013年歐巴馬政府的國情咨文就已露出端倪,並與稍早提出的「亞太再平衡」戰略相互輝映。自從1972年美國片面廢除「美元/黃金匯兌制」,導致維持戰後世界金融貿易秩序的「佈雷頓」森林體系瓦解,40年來,美國轉移世界剩餘的方式主要是依靠美元霸權體系的「鑄幣稅」和「剪羊毛」。簡單的說,前者就是不再以黃金儲備作為貨幣發行基準的前提下,透過巨額的貿易逆差,維持美元定向的淨流出,導致與美國享有高額貿易順差的國家流動性過剩,製造貨幣貶值(相較於1972年持有1美元的購買力,如今只剩下不到3美分,其中的差額就是各國依據其美元儲備的份額,無償提供給美國聯邦儲備局的鑄幣稅);後者,就是通過發行國債和不斷加息,讓溢流在世界市場的大量美元回籠購買美國國債和國內固定資產,導致該國家或地區資金鏈斷裂,炮製金融危機,迫使各國為了償還到期債務和石油支付,不得不賤價拋售優質資產和礦產,再由美國企業廉價購回,達到的金融掠奪,也就是所謂「剪羊毛」的目的(如1997年東亞金融危機期間,對東亞各國資產的掏洗)。

40年來,美國透過上述的方式維持著高所得、高消費、高福利的生活方式,嚴重的透支未來。加上為了維持石油美元體系,長期在中東地區的巨額的軍事投入,以及與實體經濟的嚴重脫鉤(工農產值只佔GDP總額的20%左右)。2016年,美國DGP總額為18.6兆美元,但積欠世界各國的總債務達到20兆美元,光是利息就要支付超過5000億美元。如果加上私人債務,其信用市場債務總額高達60兆美元,僅僅是利息就達到了1.5兆美元,相當加拿大一個國家全年的生產總額。如此岌岌可危的的美元體系,其信用只不過是貼在牆上的一張紙,想要通過以前那種只要宣布加息就能製造世界金融危機,轉嫁風險的時代已經一去不返。因此,美國一方面要在全球範圍內製造地區安全熱點,用戰爭驅趕貨幣,讓溢流在外的大量美元迅速回籠;一方面,要提出1兆美元的基礎建設計劃,並制定一系列的優惠條件吸引外資企業入駐,甚至不惜犧牲環境代價,引進中低端制造業回流(如鋼鐵、石化)。

川普政府要重建美國工業,推行貿易保護主義,甚至要犧牲環境開發頁岩油、頁岩氣和乾淨煤,說明了這個以雙赤字政策為操作槓桿的美元體系,在巨額國債的壓力下已經難以為繼,勢必要改弦易張。客觀上來說,當前全球經濟失衡的癥結,就在於「美元本位」這種既沒有黃金擔保,又沒有政府規制(美聯儲是私人機構)的壟斷性的國際貨幣體系。因此,所謂的「川普主義」核心的手段只有兩個:一是「貿易保護主義」;一是「軍備競賽」。只有拆解現行的多邊貿易協定(如TTP/NAFTA/WTO…),改以美國為中心進行雙邊談判,才能直接體現美國國家利益並重掀貿易壁壘;也只有掀起貿易戰爭,瓦解區域經濟一體化進程,才能製造地區安全熱點,誘導全球進入新一輪的軍備競賽。而所謂「讓美國再一次偉大」,說穿了就是重建美國「軍工複合體」積累機制,大搞軍火輸出。

坦白說,攤開此次有意出走的台灣製造業清單,我們可以發現當中所涉及的項目,不是目前在全球範圍已經處於產能過剩(如面板、光電),就是重耗能、重汙染的石化、鋼鐵產業,無一不是依靠台灣政府的補貼和環境成本外部化才能維持表面的榮景。此番產業集體出走,表面上的理由是台灣當局在產業政策的諸多缺失(如缺水、缺電、環境評估與勞動力成本),實際上是為了因應美國即將挑起的貿易壁壘和區域安全危機,通過資本輸出轉移資產,搶佔市場先機趨吉避凶的未雨綢繆。只不過,它是以台灣的製造業在東亞分工的鏈結脫落、人才出走和金融掏空作為代價,一旦美國再度的啓動金融風暴來轉嫁危機,台灣是不是還能像1997年和2008年一樣安然地挺過,相信誰也沒有把握。

或許,資本真的沒有國界,商人可以沒有祖國,但是「市場」絕對無法跟政治和國家脫鉤,甚至是國家的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