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施善繼

2017.6.17 暢想曲

陳映真二進宮時，情治單位的專職人員，負責審訊他的特務，輾轉從訊息的飄寄，獲悉彼已受洗，受洗何義？我單方片面解析，彼在彼所崇敬萬能的神祇尊前，相信彼在人間的贅累通過懺悔，彼仰仗神祇幫彼清理舊跡，包括經由神祇的通聯，傳知既使已然逝世的陳映真，大家和解，和解至真至美，和解盡能臻於至善。

陳映真存世80載，存世雖係生生不息的載體，存世亦即他身臨其境，並且常常言及並訴諸文字的所謂縲紲，因為他的存世，他從不懈怠，專志終極於人之解放奮戟，雖勢單力薄伏櫪伏櫪千里萬里。

伊去了死地哪裡何人得據。伊存世時的神祇伊逝後依然神祇，神祇傳知伊關於和解的暢想曲？

2017.6.21 兩個謬誤

兩個謬誤的概念相沿成習，經歷了多個世紀，一個關於時間的「1492」，另一個描繪空間的「新世界」，知識慣性源遠流長，慣性模鑄惰性，不能不佩服殖民者雄才大略的處心積慮，郁郁難返。

「美洲的發現」這個詞語，兩度出現在馬恩的«宣言»裡。十九世紀捷克民族樂派作曲家德沃夏克，1893年置留美國期間，譜寫的e小調第九交響曲，作曲家標明«來自新世界»（中文僅約定俗成三字«新世界»）。此二樣事例，輔佐了名家之言說，在無形中推波助瀾卻隱伏暗藏著有待商榷。

芝加哥伊利諾伊大學的地理學教授J.M.布勞特，論述如次：

「歐洲中心傳播主義的核心神話之一就是關於（所謂的）美洲的發現。」

「歐洲人沒‘發現’美洲：這裡住著幾千年前由西伯利亞北極地帶遷移來的人們。因此我傾向於不要把歐洲人的到達認為是『發現』。同樣關於西半球是«新世界»的思想也是虛假的，因為對住在那裡的人來說這個地方很難說是新的，他們在1492年迎接了哥倫布的到來。」（參見«殖民者的世界模式—地理傳播主義和歐洲中心主義史觀»）。

名家難免漫不經心，誰又奈何。名家偶現的漫不經心，只好理解為無心之意。名家思慮容許百密一疏，吾人作瀟灑狀不與之計較。

真正漫不經心的還大有人在，十九世紀西班牙也數民族樂派的作曲家阿爾貝尼斯即是。1886年他寫«西班牙組曲»，這組鋼琴獨奏曲，原來他只創作了4曲，他留下手譜遺稿1、2、3、8四曲，4至7號另四首有題無曲，作曲家死後，出版社擅自從他的作品中選取填入。出版社自認填入的曲目適當，在「擅自選取」的行為裡，當然也充滿諸多漫不經心的成份。

阿爾貝尼斯手譜的第八曲標題«古巴»，是一首Capricho，奇想曲。這個曲子據聞獻給當時的國王，那麼可以揣想作曲家也扮飾了某種程度的諂諛。1511年，西班牙人登上古巴島（參見«西印度毀滅述略»），征服者在此已殖民了375年，唱片裡關於這首5分24秒曲子的簡短說明「cuba」(still belonging to spain at that time)。阿爾貝尼斯的殖民者之姿自在飄逸，而古巴屈服在他西班牙密不透氣的鐵蹄。讀聶魯達的詩吧，他寫得多麼真切。

《現在是古巴》    
聶魯達 詩  王央樂 譯

然後就是鮮血和灰燼。
後來就只剩下了孤零零的棕櫚。

古巴，我的愛，他們把你綁上刑架，
他們割掉你的臉，
他們砍下你淡金的腿，
他們敲碎你生殖的器官，
用匕首把你刺得七孔八穿，
把你宰割，把你焚燒。

那些滅絕一切的人，
從糖一般甜的山谷走下，
而你的兒女們的頭飾
卻在高丘頂上的濃霧中消失。
然而他們就是在那裡，
一個個地被追逼，直至死去。
他們那溫馨的土地，
花草之間藏著花朵的土地，
失掉了痛苦，把他們裂成碎片。

古巴，我的愛，什麼樣的震驚
使你出了一陣泡沫又一陣泡沫，
直至讓你變得
單純，孤單，邋遢，沉默，
而你的兒女們的骨殖，
則正在被螃蟹爭奪。

2017.6.25 陪產

我那位正在替換乳牙的虎孫，即將結束國小一年級的學程，準備迎接興致盎然滑板車漫漫的暑假。可巧，他媽媽比預定早半個月，生了雞年的弟弟，他與他父親互牽著手進出醫院，啥事也懵懵懂懂，只當一員盡職陪產的小虎哥哥。

七年前小虎哥不偏不倚挑準端午節光臨人間。他母親伴同我兒子去內地工作六年，結束蘇州業務前懷上他，回來台北。他綣縮窩居在他母親胎裡的前半期，通過母親無疑吸取了許多蘇州流光、詩韻與水米交融的養分。

兒子轉知，雞年弟弟在媽媽肚子裡，孕了37周加6日，共計265天，如果不提前15天，預產的標準盤算40周280天。上午跑了一趟醫院，無功而返。下午再奔產房，三名醫師兩位護士相關配套來不及用上，雞年小弟弟急急呱呱墜地。預產期無非惠請記住的參數。半世紀前小耕配合標準預產如約前來，他妹妹小耘遲遲姍姍，預產日了無消息，討論後大夫要幫我們接生，整裝待發，稟報妻祖母時被阻，老人家明快給一句，「他要來讓他自自然然來」。

七歲的虎孫知道媽媽生弟弟，他微調一下下，大家都稱呼他哥哥，哥哥彷彿有點靦腆了起來，他爸爸略略感覺到了，靦腆隱晦著剝離童年分分秒秒的稚幼與無猜，羞澀還很遙很遠，牽爸爸的手陪產，過幾天接弟弟、媽媽回家。

2017.6.27 範兒的殘餘

整整六十七年前的彼時今日，海峽分斷兩岸分離，這塊島嶼成了範兒最後的根據地，六十七年的波譎雲詭，六十七年的興衰隆替，範兒漸漸耗盡，範兒行將淪落變身虛嘆斑剝的殘餘。

先行複習朝鮮戰爭大事紀前四天的記憶:

1950年6月25日 朝鮮內戰爆發。

1950年6月26日 美國總統杜魯門命令其駐遠東的空軍、海軍支援南朝鮮軍隊作戰。

1950年6月27日 杜魯門發表聲明，公開宣布武裝干涉朝鮮內政，並命令其海軍第七艦隊侵入台灣海峽，霸佔中國領土台灣。同日，美國操縱聯合國安理會通過非法決議，以「緊急援助」南朝鮮為名，為美國拼湊侵朝軍隊。

1950年6月28日 毛澤東主席、周恩來總理兼外交部長分別發表講話和聲明，反對美國武裝干涉朝鮮內政和侵占中國領土台灣。

範兒便是在上述四日後的隔晨，被從襁褓日夜餵養，殷殷調劑，細緻呵護，諄諄教誨，方始長成今日。

範兒類型繁多應有盡有，無庸諱言皇民範兒舉目可及，貪腐範兒西裝革履，政工範兒彬彬文質經綸滿腹，菁英範兒繁衍範兒菁英。上述朝鮮戰爭前四天的記憶，與不幸集體罹患歷史失憶的範兒們不發生聯繫。

範兒的殘餘也許如果萬一出現奇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