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施善繼

2016.11.2•一八四四

172年前古歷史的風，依然輕輕拂拂，掠過了耳際，提醒著來澳門務必探看昔日《望廈條約》簽訂的舊址。

沒有瀏覽名寺裡的種種，逕行折轉踏抵後園，視線所及果然滄桑。初冬的陽光明媚但氣溫有些燠悶，當年簽訂條約的石桌石椅俱在，估計它們非汰舊換新的道具，全係真物的原件。過往傷口結成的時間之痂，彷彿早已脫落，這座名寺的後園，幾近荒廢，園中景觀兀自參差歪斜兀自粲然破敗著。

帝國主義強勢的後勁未曾弱化，我家鄉的那個島，猶在醺醺溶於享受，舊帝的餘暉與新帝的朝霞，除了甜美眾皆顧盼，舊殖的意猶未盡餘韻無窮與新殖的鮮樣多姿與蒼翠欲滴。

《望廈條約》另稱《中美五口貿易章程》。共34款。通過此約，美國不僅獲得了英國在《南京條約》及其附約中所攫獲的除割地、賠款外的全部特權，而且還獲得了幾項新的特權。例如：擴大了領事裁判權的範圍；剝奪了中國的關稅自主權；美國兵船可以自由進入中國領海；美國可以在中國通商口岸租地建樓，設立醫院、教堂等等。

徐代德編著《背德的帝國─美帝國主義發展史話》(人間出版社／1990年7月版)，找來讀，為時未晚。

2016.11.30•告別的前夜

明日上午10時，要前往八寶山與映真告別。我投宿這家旅店的窗口，正好向著朝陽醫院東門的斜對面。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架設在醫院屋頂上端，幾個醫院的招牌大字，紅通通的LED亮光側射照進我的房裡，照在不可能睡穩的臥榻眠床。映真這一長段病體的醫療，端賴醫院裡人力與物力的操持，LED燈焰光波的干擾，緩緩的從陌生的疏離，轉化為寄情的謝意。不知有無空檔，可以進去醫院，看看映真住過的病房與他走過的廊道…

我的房間位於八樓，空間距離與對樓的紅光頗近。一個星期前，映真辦理出院，意味著他已離開人間。

睡不穩無論如何睡一點吧。

2016.12.22悼詩三首之三——等我，寄映真

甩開病體暗黑的蹂躪與跟踪

估計抵達天堂或地獄的岔口。

我的心懸著，百般放不下，

你到底走了沒走走了沒走。

 

也許還不習慣這樣子的淵默

好好休息吧，閉上眼簾永遠――

你已經辦妥該辦的事，塵寰

隨它繼續荒誕、逆流、猥瑣…

 

骨灰的磷光不偏不倚對準我

招手，暗示著要不斷重讀

儲存在書架上孜孜不倦，你

 

一生為故鄉深鎖的濃霧發愁。

留下箴言絕筆不再寫作

我明確你在字裡行間等我。

2017.3.20•一八四二

一個上午，走過廈門的幾條小街大道，那麼巧，它們的乾淨度，比起我來自的所在，都比較悅目。路上行人邊走，邊抽著紙煙的，轉個角或慢慢繞彎煙味裊裊虛飄，却彷彿不見路沿躺落的令人生厭的煙蒂屍頭，是癮君子的不率性而為抽完即扔，或清潔人員的賣力不斷清掃。

下出租車車資，支付寶。快速跨步大馬路進入第八市場，在左邊第一個水果攤，秤四顆紅肉柳橙，支付寶；枇杷一斤半，支付寶；閩南的麻花，支付寶。漫盡超過百餘公尺傳統市場的腥濕五味，如果僅只輕聞覽觀，生鮮活盎無所不在，我的原鄉之音閩南話語此起彼落，則支付寶無須上場，可以免矣。

黃勝記1842。七個浮雕大字，懸貼在市場尾十字路口的古樓棱切面，這爿肉鬆店，自廈門被迫開放為通商口岸，已經產銷了175年，而175年後當今的英國佬，正在處心積慮編排如何脫歐，這支唐寧街十號狐狸，狡猾如故，銘記不忘利己為天經地義。

搭32號公車回虎園路旅店。四個人沒一個兜里有小鈔，10元紙幣為難司機怎麼找零，司機先生也無絲毫猶豫，立即揮手請坐免費。

不要小覷一塊錢車資，它體現了司機先生大大的美意，發散了社會主義小小的美麗。

2017.5.1•《大獨裁者》

352這一組數字，係聯合國公佈，近期一段時間，美國使用它的先進武器，襲擊伊、敘兩國部份地區死亡的無辜平民。據信這僅僅會是表面數字，實際的冤魂鐵定超出這些區區。廣大第三世界的生命如此悲運，也只能眼睜睜看著聽著，愛莫能助徒呼奈何。《孟子‧公孫丑上》；「惻隱之心，仁之端也。」，孟子幸好非生於今世，要不然他唸完這一句，下一個動作，可能暫時先把頭扭過去。

冷血嗎？自殖民主義興起，參加殖民俱樂部的會員，哪個不冷血，於今為烈而已。

二戰後，兩員超強惡棍以北約、華約分庭抗禮，其後蘇聯解體，順理成章形塑單霸。蘇聯解體時，我恍惚遙感列寧在遠方間歇的嘆息，我無疑没有幻覺而生理正常，而誰又為他安撫黑暗裡的悲傷。好在躺臥墓中的列寧，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落的了，有失落感的後生，聽聽蕭斯塔科維奇的曲子，哪一首都合適，寫於1926年的第一號鋼琴奏鳴曲〈或翌年配器譜成第二號交響曲《十月》〉，嫌太嚴肅的話換，換分別寫於1934年與1938年的兩首《爵士組曲》。

以殺別國人民為樂，而且肆無忌憚的虐殺，等同喪心病狂。鬼域中也有好鬼，吾人民俗裡的中元普渡，把陰間的好兄弟都伺候得個個心滿意足，不鬧人間。但喪心病狂列屬惡鬼。

最令人望而噁心的，當屬蘇聯解體後，那一批空心人(艾略特語)扮成的活惡鬼，魔頭自詡與救世主，偏偏救世主專司毀滅，毀滅他者的算計裡，其實暗藏著自噬的定式。狂徒的末路天誅地滅，彼一日降臨之際，它若來不及阿門，我願加入會眾為它默禱。

1938年卓別林在舊金山附近的一處海濱，開始編寫《大獨裁者》劇本，德國的外交人員和美國的法西斯組織對卓別林全力施壓，要他放棄該項工作。1939年《大獨裁者》進行拍攝。1940年卓別林遭到「非美活動調查委員會」控訴，10月15日《大獨裁者》公演。卓別林不會只恭維希特勒一尊，他同時也點描醜陋法西斯諸相。一個滑稽突梯的希特勒殞於非命，不知死活當今的某些五月花後裔，正扮裝活鬼合演不用換幕的單元劇，大獨裁者分身殊體，奇形怪狀不斷遊走於舞台聚光燈的亮處，面向當今之世發號施令比手畫腳。

2003年自伊拉克被襲擊至今，已過去14個年頭，阿拉伯文化的輝煌，在連綿戰火的摧殘蹂躪下，正日漸黯淡，無所遁逃的生命在斷垣殘牆的陰影裡流離失所。世界文明發源地之一的兩河流域，已經陷落消失無從尋索。

352條沒有留下姓名，無辜的生命不足惜！他們在大獨裁者按鈕瞬間化為灰燼。352條以外，還有幾百、幾千、幾萬倍，數不勝數的3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