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期】社評:高士神社復建爭議,牡丹社事件應有的歷史視野

歷史的詮釋,雖不免或多或少的參揉著認識主體的價值判斷,但並不具有任意性,必須以事實作為前提,否則,你的主觀意志必然要走到歷史的對立面,從而否定了自己。過去20多年來,從李登輝到蔡英文,台灣當局為了實現所謂「台灣主體性」的價值建構,如火如荼地執行「去中國化」政策,美其名是「本土化」,實際上是台灣的「再殖民化」,這是對「主體性」的自我否定。原因很簡單,剷除了根植於台灣歷史與文化中的「中國基因」,排斥了結構於台灣社會現狀與未來發展路徑的「中國因素」,所謂「本土化」所剩下的就只能是日本殖民符號的崇拜,弔詭的用殖民主義者的形象來裝扮自己。最近,屏東牡丹鄉高士部落復建日本神社所引發的爭議,正是一個值得我們反思的案例。 

爭議導源於國民黨政策會執行長蔡正元,日前在臉書上發文質疑日本祭師佐藤健一在2015年捐贈給牡丹鄉高士部落的日本神社復刻版,指責「這個日本神社原址,是牡丹社事件中日本人殘殺原住民的場所,民進黨人不是重建阿祿古酋長的英勇事蹟,而是重建日本神社對日本人歌功頌德,實在非常不可思議。」蔡正元的言論引起高士部落的反彈,村長李德福代表部落在臉書上發表聲明並要求蔡正元道歉。他強調,高士神社是由日本民間募資興建,並非民進黨重建,「是部落與日本民間友人對於糾葛歷史的釋懷,是化解紛爭、建立友好的象徵」。

高士部落的發言引起藍綠群眾的兩極評價。支持者認為,高士部落作為牡丹社事件受害者的後裔,人家願意「和解」,干你漢人底事?蔡正元的發言正是國民黨「親中仇日」意識形態的表現,只有擺脫黨國中心的政治論述,才能看見真正的台灣歷史;反對者認為,歷史可以諒解,但不能遺忘,沒有經過認錯、道歉、賠償的和解,這不是轉型正義。原住民族詩人莫那能也以排灣族人的身份表示:「即便日本人想要跟台灣的原住民來表示和解,也應該要對殖民統治台灣50年的許多歷史事實進行道歉,包括強占原住民土地、強徵高砂義勇隊、強徵慰安婦等等。要有很嚴正的道歉,否則這次高士部落的復建神社事件就會變成一種媚日行為,對原住民族以及英勇抗暴的祖先都是一個莫大的恥辱。」

兩造的爭議各執其理,各言爾志,在這個多元敘事、相對價值主義高唱入雲的年代,或許誰也說服不了誰。但是,在這裡我們要嚴肅地指出,發生於1874年的牡丹社「日本征台」事件,絕非單純導源於八瑤灣琉球漂民被殺的偶發事件,也不僅僅是日本殖民主義者與原住民族之間的歷史恩怨。「牡丹社事件」是日本在明治維新之後第一次向外國發動戰爭,既是日本走向軍國主義戰爭積累道路的伊始,也是日本擴張帝國版圖,併吞琉球和台灣的南進之路的開端,更是日後提出《征劃清國策》(1887年),籌謀侵略朝鮮和中國的起點。從這個角度來看,有關牡丹社事件的歷史解釋,在台灣的漢人、海峽兩岸的全體中國人,乃至於全亞洲受日本軍國主義侵害的所有民族都是歷史的當事人,都不應該因為「身份」而被剝奪了話語權。

更重要的是,「牡丹社事件」是美國是在亞洲扶持代理人,利用日本來平衡中國、英國和俄國在東亞的勢力範圍的精心擘劃。這是美國亞太戰略的第一次體現,貫穿著一個半世紀以來美國的東亞政策的核心。掌握這一段歷史,對於我們理解當前美國為了推行以美日軍事同盟為核心的「亞太再平衡戰略」,不惜縱容日本顛覆戰後和平憲法,再度走向軍事大國化的不歸之路,具有深刻的意義。

美國對台灣戰略地位的覬覦,並非從二戰後開始。早在19世紀中葉,時任駐華代辦的傳教士伯駕(Peter Parker)在出發履新前就向國務卿麻西建議「美國可佔領台灣」。1867年3月,美籍商船在台灣東部外海觸礁沉沒,船長懷特夫婦及生還者誤闖恆春排灣族領地被殺害,引起了「羅發號事件」。時任美駐廈門領事李仙得(Charles W.Legender)赴台與原住民交涉,並派軍艦攻打排灣族部落,最終無功而返。遂於是年9月,自行與排灣族領袖卓杞篤交涉,簽定南岬「親善盟約」。事後,李先得據此提出「番地無主論」並出版《台灣番地所屬論》,質疑清廷對台灣之主權。

當時,美國南北戰爭剛剛結束,製造業興起,雖竭力推行海外擴張政策,但礙於中國市場已經被歐洲列強瓜分,其戰後國力又暫時不足與西方列強爭食,加上,美國在1898年通過美西戰爭取得菲律賓作為殖民地之前,在亞洲地區也沒有一個像樣的基地。因此美國決定積極培植日本作為亞洲代理人,一方面引導日本仿造西方工業化,一方面讓日本出頭對抗英、俄、德、法等列強,好坐收漁翁之利。有鑑於此,李先得利用1871年琉球漁民因船難漂流到牡丹社遭原住民殺害為契機,於隔年10月在美國駐日公使德朗的引薦下,向日本外務省大臣副島種臣出謀劃策,指稱「中國政教不及番地,日本可用以保護國民作為出兵台灣的藉口」並提供台灣的地圖、照片、水文等資料。此後,李仙得受聘為日本外交顧問,不但為日本擬定外交策略以蒙蔽國際視聽,還幫助日本雇用外籍軍人、承租船艦、購買軍火。在李先得的精心策劃下,兩年後,日本政府命陸軍中將西鄉從道率兵3600人,在美軍艦「蒙那肯」號的支援下攻打南台灣牡丹社部落,史稱「牡丹社事件」。

「牡丹社事件」的後果,不但迫使清朝政府在《中日北京專約》承認日本出兵是為了保護自己子民的「義舉」,也就是變相地承認日本對琉球的宗主權,導致日後琉球「廢藩置縣」被日本正式併吞,啓發了日本擴張帝國版圖,染指台灣、朝鮮以及侵略中國的野心;50萬兩白銀的戰爭賠款,也讓日本食髓知味,從此義無反顧的走向戰爭積累的道路。從甲午戰爭、日俄戰爭、併吞朝鮮到侵略東北…,百年來日本軍國主義的擴張路徑,一直沒有超脫美國人李先得在1873年獻給副島種臣的《備忘錄》,所謂「東亞文明半月灣」的範疇,而這個概念正是日後日本主張「大東亞共榮圈」的思想源頭。

我們認識歷史,是為了解釋現在,把握未來。日本侵略中國、殖民台灣、征戰東亞是國家行為,是日本軍國主義對中國人民,乃至於整個東亞民族所犯下的罪行,沒有國家的道歉與認錯,任何來自民間的善意都是枉然,誰也不能保證它日後不會重蹈覆轍。或許,從部落的角度來說,不管是八瑤灣事件或是牡丹社事件,都是原住民族為了捍衛傳統生活領域的單純的防衛行動,但如果我們能夠從更大的歷史視野來看,牡丹社事件的發生決非偶然,它是開啓百年來美國東亞戰略和日本戰爭擴張政策的祭儀,是以原住民先人的靄靄白骨作為犧牲。這不是哪個一家一姓,一個部落,或是個別原住民族的事,遺忘歷史的民族沒有未來,這種廉價的「和解」,高士部落要答應,有歷史意識和民族正氣的臺灣人,乃至於全中國13億中華兒女也不會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