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向輝

阿里巴巴在紐約證券交易所敲鐘上市那天，有八位敲鐘人，「快遞小哥」竇立國就是其中之一。他這一敲，敲進了公眾視野。

有記者問他：「在台上敲鐘時，你心裡面想的什麽？」

他坦率地說：「我就想我們村裡人看電視能看到我了，我爸我媽會特別高興，我們家裡人會以我為自豪，說：『哎，你看，我們家兒子到過美國！』」 

在大學生、研究生如毛的今天，一個從東北小山村走出來、僅有一張小學生文憑的小夥子憑什麽站在紐交所敲鑼台上，又憑什麽在這麽慘烈的競爭中「一站到底」的呢？

他PK掉父親的夢想，又PK掉三種職業

1991年秋天，吉林省梨樹縣靠山屯村的16歲少年竇立國棄學了。沒辦法對數學、英語毫無興趣，對歷史有興趣吧，又記不住。記住呢，又覺得沒用處，除教自己的歷史老師之外，還有誰會傻乎乎地問你：「秦始皇是哪年統一六國的？」

父親竇占發七竅生煙，暴跳如雷。家有一兒一女，他當了一輩子農民，最大的夢想就是讓兒子能像二侄兒那樣讀大學，出人頭地。誰知這夢想的風帆還沒扯起上去就「呱唧」掉了下來，剛升入初二的兒子厭學了，罷讀了，跟老爸的夢想鬧「獨立」了。

開家長會時，老師說過：「你兒子聰明，可就是不好好讀書。」

言外之意就是這孩子沒正事兒，不知道整天想啥。老竇痛下決心，鞭下出孝子，老子就打也要把這小子打進學習的正常軌道，打回學堂去，讓他給老子拿一個大學文憑。

誰知兒子書沒讀好，卻學會「三十六計走為上」，離家出走了，老竇不僅打不著，還擔心受怕，放下老子的架子到處去找。

去哪呢？立國離開家就沒了譜，索性順著鐵路往南。他學過地理，知道這樣執著走下去，就會走到北京城。秋季的東北漸然現出一片荒涼，鐵道兩旁不是失卻生命的枯黃，就是裸露著莊稼茬子的淒然，很少見到村莊，嗅到人煙。竇立國走著走就把膽子給走小了，八九十公里後進了四平就不想走了。沒地方去，他就在火車站住兩晚上，第三天就彈盡糧絕，走投無路了。

原想錦衣還鄉，結果狼狽而歸，他覺得特丟人，特沒面子，連山腳下的大路都不敢走，只能從山上繞進家門。

見兒子回來，老竇火氣騰地又串了上來。老竇他媽——立國的奶奶發話了：「不能打，不念就不念嘛！」

在家一言九鼎的老竇就這樣被兒子打敗了。立國把讀書PK掉了，老子的夢想PK掉了。可是，他跟著父母幹幾個月農活就把這日子過夠了，不是怕苦怕累，是望不得明天。17歲那年，他把種地這活兒PK掉了，跑到矽酸鹽礦當工人，從早到晚砸石頭。跟他一起進礦的兩個夥伴兒沒砸滿月就累顛了，他卻咬緊牙關幹了下去。他就在這樣一下子一下子地把自己的個子砸高了，膀砸寬，腰也砸圓了，變成身高 1.85米的棒小夥了。這時，他卻迷上鄭智化的《水手》，「永遠在內心的最深處聽見水手說，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麽，擦幹淚不要怕至少我們還有夢」這讓他莫名地激動，覺得這世上只有水手才最男人。

18歲那年，他PK掉了礦工，跑到大連當了水手。1995年，一位要好的水手跑到北京去打工，他過完那年春節也跟去了。他的夢想變得實際了，就是在北京闖蕩一番，賺點錢兒，回村討個媳婦。誰知在北京一個多月都沒找到工作，又像16歲離家出走那樣山窮水盡了，好在結交一些朋友，可以蹭吃蹭喝蹭宿。不過，有時睡在別人床上，深更半夜人家回來就得另棲他處；有時還要跟其他人擠在一張窄窄的單人床上，一翻身就掉在地上。

一天，一位小哥兒說：「小竇，閻家村的川王府酒樓招保安呢，你這麽大塊頭去試一下，保準能錄用。」

可是，他已是財神爺甩袖子，半子皆無，哪裡去得了閻家村？一位小哥兒跟老板借了10元錢（人民幣，下同），偷摸摸地塞給了他。他拿著10元錢盤纏去了。

「你回去等電話吧！」面試之後，人家說，他哪有電話？

「沒電話就在這兒等著吧，四點半後通知你。」

他跑街上買塊炸魚當午飯吃了，又轉了幾圈兒，回來了。

人家說：「你明個來吧，準備四百元押金。」

他一下就傻了，這四百元押金上哪找？最後，一個小哥兒把自己的深藏不露的二百元的應急錢拿出來，借給了他。他又跟酒樓的老板求一下情，總算當上了保安。

在 PK中脫穎而出，他娶到心儀女孩

人往往是「站在這山望著那山高」的過程中進步的。竇立國沒當幾天保安就想當廚師了。

他發現一個秘密，當廚師不僅有手藝，走到哪兒吃香的，喝辣的，而且還有機會勾搭女服務員。這要是領回家一個漂亮的外地妞兒，那也算是衣錦還鄉了。

怎麽樣才能當上廚師呢，讓他煞費苦心。對他而言除拍老板和主管的馬屁就是拍他們的馬屁了。他一天忙得不亦樂乎，把他們的車洗得燦爛輝煌。可是，沒啥用，拍他們馬屁的人多著呢，馬屁股怕是出了厚厚繭子，早就麻木了。

還能怎麽辦？表現！只要不斷地表現，老板眼睛不瞎的話準能看得見。天下著瓢潑大雨，迎賓小姐猶豫著要不要出去接客，他打把傘衝過去罩在她的頭上，結果她沒澆著，他卻變成落湯雞。老板被感動了，握著他的手：「小竇啊，辛苦了，那什麽，快去給他熬碗薑湯喝！」

這下可好了，老板不僅被感動了，還知道他是小竇了。

幾天後，小竇找到老板：「經理，我想學廚師那個啥的。」

於是，他PK掉了保安，在酒樓搞個拜師宴，跟著師傅學起了廚師。還別說，學一年多廚師真就跟服務員談上了對象，那姑娘比他小五歲，不僅特漂亮，還特有頭腦。那時，他22，姑娘17。

1999年，女友離開酒樓，去了書店。她也不讓他在酒樓做了，怕他被其他女服務員「擄走」。他找了一個滿街貼小廣告的活兒，成為女友的「御廚」兼「廣告人」，每天做飯、貼小廣告，做飯……就這麽幸福而忙碌地過了一年。

突然，一個晴天霹靂把竇立國的幸福擊碎了，京城治理「牛皮癬」，不許再貼小廣告了。他失業了。朋友說，有家廣告公司招人，不管怎麽說你也算是「科班」出身了，不妨試試。他一試還真就成了，從此變成了做飯、上班、下班、做飯，就這樣又幸福而忙碌了四年。

女友又跳槽了，跑到一家快遞公司當接話員。2004年6月，他也加入了快遞的行列，變成每天騎著自行車從中關村到國貿來回奔跑的快遞員，早晨女友給他派活，指示他去哪去哪，他還真是個做快遞的料，腿勤腳快。這年10月，給女友做了7年「御廚」的竇立國終於修成正果——結婚了。當兒子領著漂亮媳婦回到靠山屯時，老竇夫婦樂得嘴合不上了，這小子行，真行，17歲離家，29歲成家，沒跟家裡要一分錢就把媳婦娶回來了。兩年後，老竇又抱上了孫女。

2008年6月，竇立國和妻子承包了幾棟樓的快遞業務。那幾棟樓的快遞業務有限，競爭激烈，他們最多時一天收8個件，每件賺2元錢，兩人才賺16元，這點兒錢在北京只夠吃碗面的，這樣哪行啊。要打下一片天地就得付別人付不了的辛苦。竇立國不虧是貼過小廣告的，知道廣告的力量，8點半鐘，他就站在那幾幢樓的道邊發「小廣告」——名片和報價單，然後再順著那條道走回來，把發出去被別人扔在路邊和垃圾桶里的名片和報價單統統撿回來，第二天接著再發。為讓別人留住他的名片，特意在名片上印了周邊的訂餐電話、訂水電話。他想，只要他們把名片留下，需要發快件時沒準就會打來電話。

他為讓別人知道自己是做快遞的，一年四季三百多天始終穿著快遞公司的工作服。他想，假如有人要發快遞，碰巧看見到你，就會順嘴喊聲：「喂，快遞！」生意這不就來了麽？不僅如此，他還在自己的包裡塞了一面快遞公司的旗，不管走到哪裡把旗展開，站在旁邊留個影。像在酒樓表現下去，總有一天老板會知道。

聖誕節，他扮成聖誕老人給自己轄區的客戶送蘋果。他算了一筆賬，送十件賺十元錢，送一個蘋果1.5元，不是還賺8.5元麽？再說，蘋果袋子裡不是還有一張名片麽，對方萬一來電話寄快件，那不是還能賺兩元麽？這樣一來，在那一片有許多人都認識了這個充滿陽光、熱情和活力的快遞小竇。於是，竇立國的業務量不斷上升，到了年底，他的收件就相當於那片其他四五家公司的總和了，他成為公司的銷售冠軍。

2010年夏天，一個客戶邀請竇立國做志願者。可是，做志願者要先交兩百元錢，竇立國算了一筆賬，那個客戶每月有兩三千元業務量，他可以從中賺五六百元。我為什麽不能花兩百元讓對方高興呢？他一高興了，我不就有了五六百元賺頭了？於是，他加入了慈濟慈善事業基金會，成為一名志願者。

沒想到做公益又幫他推開另一扇門，讓他結交許多朋友，這些人大多心地善良，處處為別人著想，他們發貨都來找他，業績不斷上升，2012年底，他和媳婦就已經賺到200萬元人民幣了。

一位朋友想把兩千本書捐給貧困地區去的孩子們，竇立國說：「你出書，我出運費。」

除那兩千本書之外，他又在微博上發帖子募集了四千本書。到捐書人家取書時，總有人附帶捐些衣服，又不好意思拒絕。從那以後，他既收捐的書又收捐的衣物。

在PK中「一站到底」，成為阿里敲鐘人。

2014年9月19日21時27分，美國紐約證券交易所，身穿著阿里巴巴的彩繪T恤的竇立國夢幻般地站立在敲鐘台上。阿里巴巴即將掛牌上市，竇立國是被選中的八位敲鐘人之一，作為阿里巴巴生態系統快遞行業的代表。

幾天前，竇立國接到阿里巴巴總部打來的電話：「我們公司要在美國上市，邀請你去見證這一時刻。」

「啊，是真的嗎？那太好了。」他嘴上應付著。他心想，騙子，純屬騙子，接下來將會說交保證金之類的，沒想到卻沒有。

第二天，他接到申通總部的電話：「阿里巴巴將在美國上市，讓公司推薦一人去美國，公司推薦了你。」

他這才知道那是真的。

看來人不僅要做好事，還要表現。2013年的大年初二，女兒被開水燙傷住進醫院。護理女兒時，竇立國對人生有了深層的思考。他想，你有再多的錢，你也換不來你的快樂。現在自己每月已賺兩三萬元了，應該每月拿出一萬元去做公益，給女兒多積累點福氣，同時也讓一家人更快樂些。每逢周末，他就去收書和衣服，不知不覺就收集並發放了20餘萬件舊衣服，他和朋友為此支付十幾萬元的快遞費，同時他也漸漸在社會上有了影響。

於是，老板知道自己手下有這麽個東北夥子——長年累月穿申通工作服，不論走哪都掏出申通的旗幟拍照，而且還邊做快遞，邊做公益。

2013年5月，老板將北京朝陽區鳳凰城分部交給竇立國打理，他從一名快遞員變成分部經理。那個分部過去業績非常差，排在北京65家分部的倒數第一名。竇立國接手後業績直線上升，到年底時已躍居第一。他不僅在那一片PK掉了其他快遞公司，而且PK掉北京的64家申通分部！

2014年春節前夕，竇立國在江蘇衛視，以《〈一站到底〉突破兩萬題，快遞哥擊敗北大美女高材生》，引爆轟動媒體。北大女生王若竹何等了得，她小提琴十級、法語八級、跆拳道黃帶，還做過新東方英語聽力口語營的教師，竇立國不過是讀過初一，「感動申通十佳優秀人物」，連續幾年的銷售冠軍，月收入三萬元而已。誰知竇立國卻以自己淵博的知識量擊敗王若竹。原來，竇立國不僅收書送書，在貧困地區建圖書館，而且他也刻苦讀書。說起2014年的夢想，他卻說：「我2014年的夢想就是能買一輛屬於自己的跑車，雖然現在家裡已經有了五輛車。」

主持不禁說道：「你這真是說明了什麽叫學富五車了，有五輛車知識還這麽豐富，太令人佩服了！」

可是，這位「學富五車」的小夥子卻在瀋陽被美國領事館拒簽了。在阿里巴巴的幫助下，去上海的美國領事館面簽通過。他不敢提這事兒，生怕夢被驚醒再做不下去了，即便飛到了紐約也不敢大意，怕美國人不讓他入境。入住酒店才膽怯怯地在微信上跟朋友說：「哎，我現在紐約呢！」

竇立國站在敲鐘台上，在右數第二的位置，身高1.85米、膀大腰圓的他在那八個人中一下子就凸顯出來。他那張小麥色的臉龐微笑著，眼神左右遊走，有點不知所措。剛才穿過通往敲鐘台的窄道，他對馬雲說：「馬老板，這次敲鐘之後我要是火了，都能回村當村長了」。

「你不止能當村長，你當縣長都沒問題，做人，要有自信。」馬雲平靜地說。

「你們不僅代表阿里巴巴，更代表你們自己。」馬雲還對他們八個敲鐘人說。

紐交所的敲鐘人通常是上市企業合夥人或投資方高管，這是莫大的榮耀啊！他站在這裡怎麽就不自信了呢？

21時29分，鐘聲響起，竇立國嘴鼓成圓形，發出「嗚嗚」的亢奮尖叫聲，雙手擺成「讚」的手勢伸向上前方。他轉過身與左邊的美國農場主擁抱。

在靠山屯的竇占發接到兒子電話：「今晚九點看電視，中央二套，全球直播，演我在美國的事兒……」

老竇高興得像個孩子，通知鄉親晚上將電視鎖定在央視二套，看他的在美國的兒子！

「電視裡播我兒子敲鐘的時候，我家老頭樂得合不攏嘴，」竇立國的母親徐桂芝說，「我也是半宿沒睡著覺，為兒子感到驕傲和自豪。」

「其實，我並不清楚阿里巴巴和馬雲是做什麽的，只知道我的兒子能參與到這件事上來，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老竇說。

老竇做夢也沒想到當年那個棄學後，沿著鐵道線走八九十公里逃往四平的兒子真就出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