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黃平麗(山東大學來台交換生)
你是從「中國」來的嗎?
(網路圖片) |
溫州街女書店裡,帥氣小女生好奇問你,明亮的眼睛寫滿善意。你怔了一下,微笑點頭。在海邊的卡夫卡,那個你喜愛的樂團主唱特別熱絡地過來找你聊天:「中國」的學校不是更好嗎,怎麼想到來臺灣念書的……
你在島嶼呆得久了,已經習慣這裡的人們把你來的國度叫做「中國」,而他們則是「臺灣」,這中間並無惡意,他們對你的到訪,親切友善。甚至有一次,去參加百年小說研討會,遇到年過八旬的作家鄭清文,他聽到我是山東來的,主動熱情幫我簽名,並豎起大拇指誇耀道,哇,你們那是很大的國家哩,不像我們!
可愛的小學妹想法更有趣,她覺得稱我為「中國人」比「大陸人」更尊敬,更正式,因為「大陸」有時在臺灣是有貶義的,比如把生菜叫做「大陸妹」是因為它又好吃又便宜長得又快。
於是你花了一段時間不得不釋然,不去辯解,「大陸」與「中國」都是這裡對於對岸的稱謂,從中無法辨別善惡。在幾乎所有臺灣人心中,他們「一邊」,你們「一邊」,這是你不得不接受的事實。
電視上總有些來自對岸的奇奇怪怪的新聞:某村兒童不慎吞入強力膠,其母帶他去醫院急救,鏡頭掃過那北方貧瘠農村,農婦悲苦的臉;北京兩名衣著暴露的夜店女在小吃攤為了一名有錢男子爭風吃醋大打出手,偷拍的畫面搖搖晃晃劃過她們的胸部……如此林林總總,大陸以此面目示人,展露於寶島平常百姓家。這樣的怪咖報道,多來自一個名氣有點爛的「三x」電視臺。用意自明:看吧,大陸的農村貧窮落後,大陸的城市富而無禮……
於是才有在宜蘭的旅途中遇到的那位農民,惶恐地問我們,如果我們臺灣人到大陸去,會不會被欺負?會不會被注射艾滋病病毒呢?
你當時著實嚇了一跳,這樣根深蒂固的偏見是從哪裡來的呢?
也有一位書店的老伯和你聊得投緣,善意地問你:你們山東人到了冬天還只能吃饅頭?沒有別的食物可以吃嗎?
他還停留在對大陸四五十年前的印象之中。挨餓,文革,民不聊生。而當你向他說明,現在你們和這裡吃的水平差不多時,他的臉上竟有輕微的不悅。也許,也許沒有印證他想象中貧窮的既定印象吧。
每當遇到這種情況,你總是急急地,想要辯解,我們不是這樣的,然而這樣徒勞的努力,也改變不了什麼,反而令你陷入更加尷尬的境地了。
如果沒有來這片島嶼,你也不會知道,兩岸的隔閡和誤解會那麼深。
你時常看到電視上的談話節目,言辭激烈地大談兩岸政治,大陸仍然是那個隨時可能會猛撲過來摧毀島國的死對頭。在如此自由開放的島國,唯獨大陸這片土地的訊息被加以選擇地遮蔽,重裝,歪曲。越是底層的民眾,越是容易失去鑒別力,越容易相信。
然而大陸的同胞對於當今的臺灣社會,又能了解多少呢?
用「想當然」想像彼此
那一位寫同志小說的島嶼女作家憤怒地描述她在山東大學演講的一幕:一個女學生站起來提問,臺灣大學生如何看待「一個中國」問題?像是點燃了一條迅速引爆的導火索,臺上的她驚得瞠目結舌。這樣的問題,這樣挑釁?可以想象得到,那提問的女生一定是義正辭嚴的神情,而臺下的其他大陸學生,就像聽到一句再正常不過的話,沒什麼大不了的反應,更不會窺探到面前的臺灣作家正強壓著怒火,差一點就沖頭而出,她說我當時真想什麼都不管了,拼了講出來,我們臺灣是自己的之類的話。
而她真的不知道,若是從未去過寶島的大陸中年人聽到臺灣人說,我們臺灣怎樣,你們中國怎樣,一定也驚詫到不能自已,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然而對方真的都沒有惡意。只是按各自社會慣性思維和歷史傳統,說出在自己的地盤裡符合正常邏輯的話而已。可是這些話在對方看來,簡直是攻擊和不尊重。兩岸年輕人的碰面,就這樣被不能茍合的政見,一棒打死,犧牲掉了更有意義的交流。
內地的孩子從小聽臺灣流行歌曲長大,三十歲左右的年齡聽的是羅大佑、周華健、齊秦;二十幾歲的小朋友則在周董的歌聲裡走過青春期。臺灣是那個小學中學歷史課本裡物產富饒面目模糊的「寶島」,書上永遠都是那幾句話:臺灣自古以來就是中國的領土,是中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反反覆覆,像一個永遠不會忘記的密碼鎖進腦海裡,最終變作正常思維的一部分。
大陸三歲的孩子玩中國地圖的拼圖時,臺灣便是那個在右下角不可或缺的卻也是最容易弄丟的方塊;從小見過的所有「臺灣」字眼前面永遠冠之「中國」二字,小時候電視上常傳來飽含深情的聲音「讓我們歡迎來自中國臺灣的歌手XXX」,可是課本上又說了「由於歷史遺留問題,臺灣至今沒有回到祖國母親的懷抱」,你很納悶,什麼是歷史遺留問題,這個島嶼究竟發生了什麼?
隔閡了這麼久,兩岸人對於彼此的認識,一直停留在「想當然」中,殊不知對岸擁有多麼不同的政治體制,經濟形態和文化生態,若單憑想象,根本無法了解,於是對對方毫無所知又帶有既定成見的兩岸人,有一天真的碰到一起,他們會無比震驚地說:嚇!你怎麼會這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