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兩岸行」蘇台兩地交換生徵文獲獎作品
■ 束沐(南京大學政治學系學生)
(網路圖片) |
一
從高鐵左營站乘紅線捷運到獅甲站下,經過前鎮國中,右拐彎上正勤路,穿過密密的榕樹林,街那頭的幾幢住宅樓,應該便是目的地了。
離那裡越來越近,心中不禁泛起一陣莫名的忐忑。
「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難道真是這樣?
「中華五路969巷‧君毅正勤社區」,這個冷冰冰的地址是微博網友「高雄譚木匠」告訴我的。那裡究竟有多少南京人?他們和南京還有多少聯繫?在我抵達之前一直是個高懸著的問號。原本打算在上週末就動身,不過由於路線安排的種種意外,讓這個行程推到了現在。時間愈久,心中愈期待,也就愈焦急。
剛過中午,感覺整個社區都在安詳地午睡。我輕輕地走進了這個「眷村」,實際上這裡也根本沒有了「村」的樣貌:一共六幢小高層住宅如棋盤形排布,每棟樓下有門禁、對講設備,樓之間的空間也加築了水泥天花板,這樣既讓整個社區地面地磚保持清潔,不受風塵雨水污染,也增加了社區的活動空間。廊道兩邊是長長的涼椅,坐著閒聊的老人們,推著嬰兒車的婦人,還有輪椅上的老人,零零散散地。嬰兒尖利的哭聲,與輪椅中一副垂垂老矣的病容形成了強烈的反差,生命的一盛一衰,便徹底地體現在了這裡。
二
由於是初來乍到,再加上之前的那種未知感與怯懼,我只能豎起耳朵,仔仔細細,努力試著捕尋空氣中是否飄著江蘇口音。
路過一群用著閩南話談笑風生的老人,突然心一涼,擔心真的走錯了地方。不過,情報終究是準確的,擔心也是多餘的,再走兩步,就隱約地聽見了熟悉的南京腔。我走向了一個抱孩子的婦人和一位大媽。
「你好,打擾了。我聽說這邊都是從南京來的,我是南京的學生,特地來看看。」我試探著。
「對唉,我們都是南京來滴!」
呵,總算找對了,我鬆一口氣。
空氣頓時親切而輕鬆起來。我坐下開始和他們攀談。
「你真是來對嘮,我們這塊算是高雄南京人滴大本營嘮!」
年長一點的老大媽是民國三十七年出生的,也就是說她甫一出生就隨父母遷台了。另一個年輕些的是「陸配」,嫁來臺灣也有近二十年了,她一得知我也是南京人,就開始問我:「你知道仇家灣(音)嗎?我以前就住那兒。」
「仇家灣?是在哪個區?」這可難住我了。雖然我對南京地名比較熟悉,但還真沒聽說過這個地方。
「你也不知道啊。哪個區我不記得了,好像在河邊。」我能捕捉到她臉上失望的表情。
「唉,現在城市變化很快的,很多老地名都消失了。」
「仇家灣啊,應該有的吧。」
或許是因為她太記掛那個地方,或許是因為她覺得我可能是一下子沒想起來,沒想到,後來她又問了我兩次「仇家灣在哪裡」。我只得回答不知道,她也連續兩次浮現出失望的表情。
如果「仇家灣」這個地名真的在南京地圖上消失的話,這位大姐的故鄉印象還算完整嗎?如果她回到南京問路,卻得不到一個答案,她又是怎樣的感受?
三
問起這個眷村的來源,最初可追溯到清末在南京城裡的兵工廠「金陵製造局」;抗戰爆發後,金局的員工先遷往武漢,與漢陽鐵廠暫時合併;當日本人逆長江而上,向內陸擴展時,寧漢二廠的職工跟隨政府遷至重慶;抗戰勝利後,大部分職工重回南京;1949年國民黨敗退臺灣後,這個工廠在高雄另起爐灶,職工們也住在了這裡。因此,住在這個眷村的,一半是南京人,一半是武漢人。
據那位老大媽介紹,在二十幾年前,這裡真的算是「眷村」,家家是鐵皮木屋的棚戶,治安也比較混亂。後來全臺灣都在改造眷村,高雄市政府也新建了幾幢樓房讓居民搬入。談起居住條件和福利保障,他們紛紛表示很滿意。
「你們快來歐!這邊來了個小南京」那位大媽一招呼,附近的鄰居也圍攏過來。
說到我們「共同的故鄉」,其實在座的幾位對南京幾乎沒什麼印象了。「新街口」、「總統府」等地名對他們也比較陌生。隨著第一批外省移民的老去,第三代在各地成家立業,這邊主要居住外省第二代,他們有的也沒回過南京,但說話的南京味兒,從小到大吃著爸媽的南京菜,也讓他們自己覺得是個南京人。
「像『撮簸』甚麼的南京話,我們之中好多人都會講!」其中一位自豪地告訴我。
「你們快點兒來統一吧,我要求不高,在南京農村給我一塊地,我一定回去!」老大媽的坦誠和熱情感動到了我,她跑上樓,給我塞了一些水果,幾塊糕點,還有一杯酸奶。
「來,打開酸奶要快點兒喝,天熱會壞。你拿這個挑子(勺子),瓦(舀)著喝。」
呵呵,一個「挑子」,一個「瓦」。好濃郁的南京味兒,感覺回到了奶奶家裡。
四
接著,在大媽的指引下,我走進了「君毅正勤社區管理委員會」。它的規模不大,三個房間,四個工作人員,設施有些陳舊,兩台電扇在屋頂賣力地吹著。
由於管委會的工作閑、薪水少,再加上這裡從上面得到的資源也不多,因此那些有志於從政的年輕人多半不會來這種地方。所以這兒的工作人員都是上了年紀的居民,也算是發揮餘熱了。
我和管委會的虞總幹事聊了起來,瞥到他辦公桌玻璃台板下壓著各種名片:里長、市議員、立委。自然而然,我們的話題就從社區、基層治理與政治議題開始了。說著,虞幹事點起了一根香煙。
大家談興愈濃。
「我們都是統派,真正的統派。只要你們能選舉,我們一定會統一,馬英九去大陸選,溫家寶也可以來臺灣選嘛,這些我們都歡迎的。今天看新聞,南韓總統說,兩韓統一就在一瞬間,我看兩岸也是的,分久必合,歷史大勢。」
「我們子女大多都喜歡在大陸工作,成家,就像我的幾個兒子一樣,。他們也覺得大陸那邊人相處起來也不錯,我生病後,我兒子有個鄰居還特地從揚州來高雄看我呢。」
與虞總幹事長談了挺久,聽著他們的各種評論,我只是靜靜地聽著,偶爾插上幾句。
依依不捨地走出管委會辦公室。看了看錶,時過4點。午睡時段結束了,在不遠處的廊道裡,老人慢慢變多,我揣測,其中有那麼幾個最年長的也許還珍藏著在南京的童年記憶。我原本再想上前詢問,但猶豫了一下,還是靜悄悄地繞過了廊道。今天的收穫夠了,還是下次再來吧。
離開這個社區的時候,我又看到了那副輪椅上垂垂老矣的病容,和他邊上活躍著的小嬰兒。這些外省老人每戶每家的背後,應該都有著一個辛酸的故事。他們是最後的故鄉守望者,他們將在這片土地上慢慢地凋零。而那些生機勃發的嬰兒,也許再也不會知道他們的祖父母經歷過什麼,想些什麼,他們,將在這片土地上成長,培養出對這片土地的百分之百的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