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懸念,立法院前副院長洪秀柱以78,829票,過半數的得票率,順利當選國民黨主席。如果說,去年洪秀柱高舉「一中同表」「終極統一」的意識型態大纛,爭取黨內大選提名而功敗垂成,是無心插柳柳成蔭的意外;那麼這一次洪秀柱以一位女性從政黨員,特別是白色恐怖受難家屬的身份,一無夫持父蔭、二無身家金脈、三無派系奧援,在面對黨內強大的「防洪」連線的抵制下,能夠突破巢臼而順利當選,說明了黨內民意對國民黨封建父權、利益均霑的扈從政治的委棄,也意味著後蔣經國時代權力結構與意識形態的終結。
肇始於孫中山國民革命,在半殖民半封建的社會基礎上,一度帶領著中國人民走向近現代化征程的中國國民黨,雖歷經北伐統一、寧漢分裂、抗日戰爭、國共內戰,最終在1949年退守台灣一隅,其組織形式和權力結構幾經更迭,但其代表著中國資產階級民主革命的實踐道路,自始至終沒有改變。上個世紀七〇年代,隨著美國東亞「聯中抗蘇、以台制華」的戰略轉型,國民政府喪失了聯合國中國席次的代表權,一連串的外交變局迫使國民黨當局走上了一條隱蔽的本土化路線。在那個「風雨飄搖」的年代,以「青年導師」形象登台的蔣經國,一方面勵精圖治,推動第二次進口替代,厚植黨國資本、催生民營壟斷資本,奠定了台灣作為新興工業體的經濟基礎;一方面培植留美的現代化菁英成為官僚體系的骨幹,並拔擢台籍人士參與地方首長選舉 ,同時在情治單位的兩手操控下,開放地方派系蠶食行政資源,以穩固國民黨政權在台的統治基礎,型構出「親美、反共、革新保台」的偏安格局。
這種在東亞冷戰地緣政治格局下,以龐大的黨國資本為後盾,以利益分配為手段,以技術官僚、催台青和地方派系為三大支柱的家長式扈從結構,在後冷戰時期,面對美國強力推行的新自由主義全球化(自由化、私有化、去管制化)和東亞地區的民主化風潮,無可避免地走向自我崩解的命運。黨國資本的解編,逼使國民黨中央在缺乏利益籠絡的經濟手段下,放任地方派系利用行政手段鯨吞土地資源,侵蝕經濟建設成果,形成制度化的貪腐結構,激發民怒;逐步喪失地方與中央執政的政權機構,導致龐大的技術官僚體系無以依附,不是轉向投靠民進黨,就是逐漸退出政治舞台;從李登輝、林洋港、邱創煥、連戰到吳伯雄等代表本土政治菁英的催台青系統,歷經幾番爭鬥和相互傾軋,早已潰不成軍,所殘餘者如蕭萬長、吳敦義之流也年至耄老,有心無力。
更重要的是,肇始於七〇年代的「親美、反共、革新保台」是依託在東西冷戰、兩體制對立下「維持現狀」的偏安思維。這種隱蔽的本土化政策俱有高度現實主義色彩,在後冷戰時期喪失地緣政治對立的優勢下,一方面既無法因應東亞經濟一體化的趨勢,順勢利導,大開大闔的朝向兩岸和解、合作、和平發展的勢頭邁大步、走大路;一方面也無力於回應民進黨從帶有「福佬沙文主義」色彩的民粹主義台獨,轉向以中華民國憲政體制為框架的「現狀獨立論」的挑戰,讓民進黨壟斷了「本土化政策」的話語權,在意識形態戰場上顯得左絀又拙。
從這一次國民黨第六屆第二次主席補選來看,在巔峰時期號稱有300萬黨員的國民黨,在本屆選舉的有效黨員僅剩337,148名,且投票率僅有46.16%,是歷屆黨主席選舉的新低。社會各界對於標誌著國民黨振衰起敝,甚至號稱涉及黨內路線之爭的主席改選也未投入應有的關注。根據島內某有線電視台3月24日公布的民調顯示,在受訪台灣民眾當中,約67%不知道國民黨於26日舉行黨主席選舉,57%則不關心誰當國民黨黨主席。這就說明了國民黨在經過九合一選舉和2016大選連番挫敗後軍心渙散,昔日對島內政局動見觀瞻的角色逐漸淪喪,也說明了島內民眾對國民黨的改革事業並未寄予厚望。
洪秀柱異軍突起入主國民黨中央,雖然打破了傳統權力結構的條條框框,令人有耳目一新之感。但是,橫亙在她未來一年多的短暫任期,想要帶領著這個百年老店改造翻新,恐怕還存在著許多結構性難題。首先,任何改革事業的成功,絕對無法倚靠領導者一人的意志,還需要黨內有一股敢於向自己開刀的力量作為策應。在缺乏黨政資源誘之以利的條件下,整部黨機器和地方公職人員,更像是食腐維生的政治禿鷹,想要對他們導之以義,起來造自己的反,恐怕是難上加難。
其次,任何一個政治事業的興衰,除了是一種利益格局的體現,也無法缺乏理想主義的召喚,特別是對青年世代。國民黨黨員的年齡結構是倒金字塔型,與民進黨形成明顯的對比。封建的父權政治和利益均沾的現實主義色彩,已經在過去幾十年的藍綠較量中,讓國民黨失去了整整一代人的擁護,只能拿官二代來維持體面。如今,「總理遺訓」已成為貼在牆上聊備一格的政治格言,連自己都走上了它的對立面,以洪秀柱為中心的新的黨中央,日後要以什麼樣的意識形態內涵來召喚年輕人的熱情,實在需要有識者細細的惦量。
最後,全世界範圍女性領導人的大量出線,說明了後工業社會的結構特徵,不管就女性在高等教育普及化後,公共事務的參與度大幅提升,或是由政府管理到社會治理的政制變革中,出現大量的單一議題化、水平化、去中心化的NGO組織,挑戰傳統政黨剛性架構的政治職能,國民黨權力運作的父權色彩,在回應這種時代變遷的能力,都遠遠落後於民進黨之後。這一點,單從環繞在蔡英文身邊的性別比例和有效聯系的社團力量,可以說是高下立判。
責任深重,道路漫漫,為政者不但要有意志,還要有智識。我們寄語柱柱姐,也給國民黨的改革事業一點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