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施善繼

2015.3.10 盲

李楊的電影作品劇情片《盲山》，2007年5月20日首映，2008年元月中旬媳婦從蘇州帶回來了一碟。

雖然說是劇情片，觀後我私認為是紀錄化了的劇情片，與他之前拍的《盲井》一脈相承，影片裏爆開的社會問題劈面而來，教觀者難於置身事外，無從迴避閃躲，即使影片中的山村、礦井視距遠隔，與觀者無關？錯，誰看了電影，誰終於會溶入影中，悲愁與共。

相當長的一段時期以來，這樣的電影少見，或幾乎不見，不知曉像李楊這樣的導演，要去哪兒尋？

李導幾年前受邀來台，他曾預告接著要拍流落在外討生的青少年兒童，列為“盲”字系列的第三部曲。當時他說流落的數目不少於兩百萬，又過了這些年，數目可能往上累加，難免令人憂心忡忡。

碟片的外裝盒上印了幾些花絮文字，其中兩行：「影片將在陝西秦嶺的一個村莊拍攝，全部起用當地村民和非職業演員。因出演《盲井》，“傻根”王寶強改變了自己的命運。李楊表示，他希望新片能再捧紅新人。」，「能再捧紅新人」，可見李導散發著助人為樂的美意。

改編劉慶邦小說《神木》拍製的《盲井》，電影的結尾與原著迥異。小說結尾劉慶邦寫「窯主只給了元鳳鳴一點回家的經費，就打發元鳳鳴回家去了。」電影結束，李導讓飾演元鳳鳴的王寶強在合同上簽字，把並非親二叔的死亡賠償金三萬元領了。最後一瞥，王寶強仰頭，焚屍爐的煙囪冒著白煙。

 

2015.3.19 受試者

依照預約單上的時間抵達候診廳，大夫今天下午的診速較快，診察室門口伊的約序已經過了，伊得推門而入告訴護士請她安排補號。

不好意思讓你的身體起了反應，大夫讀完電腦臉半側。身體不配合只好中斷，伊訕訕。伊正服用「臨床試驗/研究受試者」的配方第一組，應服用兩星期，伊才吃了兩天半。大夫眼盯屏幕，指按滑鼠。每隔一年或兩年做上消化道內視鏡與碳十三呼氣追蹤；想不想換受試者的另一組呢。大夫提了方法，語氣平緩，等待著伊自己做決定。

吞胃鏡並沒有什麼困難，比大腸鏡要輕鬆多了。碳十三呼氣，也不過深吸一口氣，吐進塑料袋。胃鏡從口腔喉頭順食道而下，探底胃囊，涼涼的細管冷冷的扒攪，雖沒有痛感，卻想像胃鏡如果用牛肉麵製造或用揚州炒飯製造，熱騰騰香噗噗。

回到正好足足三個月前的那一夜，貪嘴，晚餐後就寢間，喝下超過一千cc老薑、紅棗、紅糖的熬汁，天冷超爽。隔日凌晨胃兩波漲痛，痛的程度彷彿胃臨界爆破，但忍下來了，可以掛急診的。

選擇改投受試者的另一組根除治療之藥，粉色圓形每次一顆每日兩次；白色膜衣錠每次一顆每日四次；橘色膠囊每次二顆每日四次；白色圓形每次兩顆每日三次。服藥前後半小時須禁食。服藥過程中，不准喝酒、喝牛奶、吃抗酸劑。十天後回診。

看看手錶下班尖峰，受試者拿着四包藥，走往捷運車站。

 

2015.3.21 線索

初嚐的第一粒摃丸，是父親1950年代末期，帶我去舊時台北圓環吃的，那以後陸陸續續間間隔隔又吃了這麼多年，連把當新竹女婿的一長串歲月都攏算進去，從第二粒起，便失卻第一粒的鮮美可口，而只是咀嚼著一款用豬肉製作的食物了。

圓環依舊圓圓的環，坐落在地標上的建物，保持仿舊圈成圓圓的環，汰舊換新老商遷出新商遷入。交會於南京西、重慶北的車輛來往呈不正的十字狀拐越，圓環圓它的環，十字十它的字，毫無相干絕不互補，當代與近現代果真水乳交融並且勉力各行其道，好像一隻巨大的鉗子，箝着一坨巨蛋。

圓環重新抽脂改容之後，從沒有興念跨一步踏入，倒非耽於懷舊。老實說大熱的夏天，在鐵皮屋下揮汗吃滷肉飯，啜淺底陶碗的魚翅焿，再加一份滾燙的排骨酥湯，功德圓滿。彼時，彷彿並沒有聽誰強調，那裏賣給過路庶民的是辦桌菜的小份分食，好吃易飽童叟無欺而已。

物換星移，不斷的在變，變得很曖昧，變得感覺不出美醜好壞，變得攬不住風化的過往，自自然然任其失落。吃罷鹹的吃甜的，水菓接著冰點，如此吃下來，也算吃了一巡的桌菜。

父親與摃丸，摃丸與圓環，圓環與父親，父親與我，畫成多條不斷幻接的線索，一會兒菱形，一會兒梯形，一會兒平行四邊形。

 

2015.3.23 吃相

非洲某地的海岸，一群十幾隻烏合之眾的獅子，追撲一頭青少年落單獨行的灰象，兩隻獅子狠狠的嘴齒緊緊咬住象背與象尾，簡直黏着在象體身上，灰象沿著水邊慢跑也揮動牠稚弱曲捲的象鼻，而鏡頭外觀望的雙眼顯得無助，烏合之眾散開的獅羣最終沒有得逞，灰象移往較為深水處，甩掉那兩隻餓鬼，其他餓鬼咕嚕嚕無不嚥着他們酸澀的口水飢腸轆轆。

如此這般吃相，如此這般景象，天體間的自然，驚心動魄千鈞一髮。灰象命在旦夕，灰象脫困揚長而去，解除了遙遠天邊的惻隱。但遙遠天邊的懸念還在發酵，灰象活活的走了，那群落荒的獅子喝水可飽。

鏡頭拉回來，賞鑑賞鑑近距離的吃相吾島，好看也好難看也好總之吃相吾島，旁觀者言吃相難看，吃相裏的吃者天崩地裂自若泰然。已經開始吃了，不吃白不吃，繼續吃長此以往的吃，代代接力吃，比芭比盛宴上應接不暇的美食還要好吃為何不吃。細嚼慢嚥鯨吞蠶食，不慌不忙消化免傷，勁火爆炒文火慢燉。有樣看樣，沒樣自己想。新例無設，舊例無撤。

從前一黨專吃，吃得昏天暗地，如今兩黨輪食，後黨與前黨難分軒輊。前黨在地化，後黨強調它才是正宗的本土，前後兩黨同心協力掐死滅頂的鄉土。

吃相後黨怎麼看，黨中有人發難稱吃相難看，後黨咨爾多士為民前鋒，夙夜匪懈吃相是從………

 

2015.3.25 安啦

缺水聲中，春雷打了，春雨下了，卻也要實施限水了，只有天龍國的居民不怕，應該限就限吧，共體時艱云云，何仿規範幾天洗一次澡即合乎衛生，或絞盡腦汁創意不洗澡也合乎衛生的法子，不為缺水所惱。身軀髒洗了便乾淨，可靈魂髒了怎麼辦？諸信眾，各念各的經，念完經阿門，念完經阿彌陀佛。

阿門餘音裊裊，阿彌陀佛餘音裊裊，福島核災區五個縣市的輻射食品福音適時送來，哈日的這當口聞之喜上眉梢還是失措驚慌，日丸從不摻假、日丸從不欺罔、日丸從不歧視，你愛台灣它比你更愛，你喜抱日丸它乃本尊日丸無動於衷。

大陸內地進口的日丸貨，都要索取對方出具的產地證明。此地號稱主權獨立，主權獨立便無需核災區產地證明的開立，殖民有功、殖民芬芳、殖民長壽、殖民萬歲。被殖民久了，真甜百般想不回家，回家路斷暫且寄人籬下，扮扮耐人尋味的小三，棄婦也不賴有滿碗滿碗的牛雜，如今已無明媒正娶的姨太太。

核災區的輻射食品鋪往那裏去，鋪往趨之若鶩人擠人擠破頭的地方去，哈日去，不哈日請讓開別擋，視線一旦擾亂，黑暗立即降下災難。小資、中產儘情的愉悅吧，安啦，貨上的標籤都牢牢的印着你的心上人東京，你甭管資產者或統治者的高端，那名習慣右翼的軍國餘孽，東京都知事他另有精密、妥貼、無微不致的安排。